五彩線

我了解端午節，是從一根五彩線開始。

兒時，每年臨近端午節，母親就會買五彩線，那時不管是衣服還是家里的裝飾，顏色都很單調，只有到了端午節，五彩線能裝扮我們的生活，點亮心情。

那時，我特別喜歡看母親的指尖輕捻五彩線，她的拇指與食指熟練翻動，將彩線纏成辮狀，線尾流蘇隨著母親的動作輕晃，像把彩虹揉進了掌紋，線轱轆在腿間空隙處骨碌碌打轉，恍若精靈跳舞，每條絲線中都有母親對家人身體安康的祝愿。做到一半時，母親會將手指抵在舌尖抿濕，嘴角還沾著碎絲線，編好了我們一家六口人的五彩線。

端午節清晨，我還在睡夢中時，母親會悄悄地在我手腕、腳腕上系上五彩線。等我醒來，就看到紅如朝陽、綠似青草、藍若天空與初雪般的白和神秘的黑捻成的五彩線，雖然我早知道五彩線長什么樣，以及它是如何編在一起的，但我還是會開心地笑，我知道今天是個節日，節日的氣氛總是和往日不同的。

吃完雞蛋和粽子，我興沖沖地去找好朋友們，待我們聚齊了，就圍在一起，伸出小胳膊小腿，比一比誰的五彩線最好看，那時，也沒人教我們要夸贊他人，我們無師自通互相夸，夸完之后，大家都開心，每個人的媽媽都被不同的小朋友贊賞。

端午節過后，要等到第一個雨天才能摘掉五彩線，母親說五彩線隨著雨水一起沖走，能驅邪納吉。我的家鄉在白云鄂博礦山，那里不缺風沙，只缺雨水，所以想摘掉五彩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，有時需要戴好久，戴到五彩線褪了色，還沒等來一場雨。

時光在五彩線中細細流過，當年五彩線系住的小胳膊小腿變粗了，我們也從老屋搬到了各自的小屋中，同時，五彩斑斕的生活如潮水般涌入視野，手腕腳腕的飾品不管是從材質上還是樣式上琳瑯滿目比比皆是，看似都比母親用舌尖和指尖捻成的五彩線好看，于是，我們不再讓母親在手腳上系五彩線了，但母親自有辦法，每年端午節的這一天，我總會在包上、車上乃至我兒子的手腕腳腕上看到五彩線，也不知道母親是什么時候系上去的。

隨著老屋窗前的楊樹從萌新抽條到濃蔭蔽日，家中第三代孩子的手腕腳腕都長得比母親粗壯，母親的五彩線再也綁不住他們了，不過，端午節的這一天，五彩線依然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邊，對此，我們習以為常，甚至是熟視無睹。直到有一年的端午節，我回母親家，母親養的小狗歡快地跑過來，當我抱起它時，看到它的脖子和四肢上都系著五彩線，我的心被揪的陣陣疼痛，我倏然間理解了母親的執念。我將桌上的五彩線遞到母親手里，伸出手腕，母親很開心，一邊給我系，一邊說：“你姥姥就是這樣做的，到了我這里不能斷了?！?

我看著手腕處的五彩線，感觸到母親將四季的守護編在線中，這是由母愛制成的，每根線中都綴著古老的祝愿，隨著脈搏的跳動，將安康融進生命中。而母親的牽掛也會被五彩線熨的平平展展，寬心地任兒孫們踏上遠方的路。

之后，每一年的端午節，丈夫的車里，兒子的房間或者包里，我都會悄悄地放上五彩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