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山河故人》來自一個書攤,暗淡的燈光里,書攤旁空無一人,百無聊賴的攤主將頭低低地貼在手機上,一小片微光照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。和不遠處熱烈的廣場舞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,出于習慣吧,每次看到書攤,我總要逗留片刻。
是“山河故人”幾個字吸引了我,在我還不知道汪曾祺老先生有一本這樣的著作時,我曾用過這個題目回憶故鄉的山水和人事。所以,盡管路燈光昏暗,我還是一眼看見了這幾個字。
我拿起書問攤主多少錢,他瞟了一眼說:五折,我又挑了一本川端康成的,讓他給我一起打個折,他苦著一張臉無奈地說:“不打,不打,我這都是正版,正版,書店倒閉了……”我看著這個書店倒閉像要賴我的中年男子,沒再說話,付了錢走人。
決定推薦這本書作為一期讀書會的書目時,我剛剛開始讀,彼時,我桌上還放著川端康成、張承志、劉亮程、格致、馬拉等名家的作品,散文居多,想來想去還是選這本??勺x到一半,我有些猶豫了,和這些年我所閱讀的許多書比起來,老先生的語言太白了,白到就像一篇簡易的對話,有些結尾甚至是斷崖式的,比如,那篇《冬天》,最后一句是:“春粉子,就快過年了?!?/p>
還有一些短文,短到寥寥百十字,比如《后臺》里面的第一篇《道具樹》:“我躺在道具樹下面看書。道具樹不是樹,只是木板、稻草、麻袋、帆布釘出來的,刷了顏色,很粗糙,但是搬到舞臺上,打了燈光,就像是一棵樹了。道具樹不是樹,然而我覺得它是樹,樹下面有新鮮的空氣流動。我躺在樹下面看書,看弗吉尼亞伍爾夫的《果園里》。”
就這么一小段,初讀覺得簡單,再想卻好像是一幅簡潔明快的畫面,就像張愛玲那篇《愛》,寫兩個青年,年輕時遇見沒有說過一句話,一個倚在門框上看另一個遠去,多年后再次遇見,只說了一句,哦,你也在這里。大量的留白讓讀者去思考。后來,這個故事被演繹成了一首歌,歌名叫《原來你也在這里》。
讀到這里,我不再猶豫此次的推薦。無獨有偶,此時,一條視頻里,劉震云說:“凡是用大量形容詞、副詞寫作的,都是敗筆,寫作就是用最直白簡潔的語言去講生活中的美學與哲理?!边@讓我更加細心去品讀汪老先生的作品了。
全書給我記憶深刻的文章是《我的母親》,老先生幼年喪母,關于生母的記憶只剩下一張畫像、一間母親住過的小房、母親寫下的大字,以及父親為母親做的事和他跟著父親為母親買藥的片段,沒有任何情感的渲染,而我卻認為那些冷靜蒼白的小小的細節恰是最好的懷念,就像電影里面褪色的空鏡頭。緊接著他又寫了兩位繼母,第一任繼母筆墨多,語言同樣質樸簡潔,第二任繼母寥寥數語,因為那時他已經離家,文章的結尾一句話:“她今年八十六歲。”也是我不敢嘗試的斷崖式結尾。
我也是寫作者,我是斷然不敢用這樣的句子結尾的。這幾年,我也在看一些散文,劉亮程、遲子建、周曉楓、李娟還有一些年輕作家的,有時候有一些真的有點看不懂,還有一些完全看不懂。和小說相比,散文不容易被記住,尤其是看不懂的那一部分,更是合上書就會遺忘。而老先生的這些,反倒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,比如他寫的西南聯大,人與事,特殊年代的特別記憶都那么生動地再現。比如他寫恩師沈從文,客觀地給出評價,用事實說話。
作為寫作者,我還想說的是老先生的標題,這些年我一直因文章的標題而困惑,從前我認為文章的標題就應該像汪老先生一樣,寫什么就叫什么,比如寫父母就直接叫我的父親、我的母親,寫母校就叫西南聯大,寫人物就叫聞一多先生上課、沈從文的寂寞等,但事實上,現在的散文寫作,這樣的標題,如果投稿,編輯也許根本不會看。
但是,路漫漫其修遠兮,吾將上下而求索。文學就像夢一樣,讀書和寫作將會成為我余生追夢的最好方式,雖然我還不能精準瞄定閱讀的方向,也不能寫出什么名堂,但我會努力。在書籍中汲取營養,與名家在作品中對望,是一件美好而值得的事。